在注定不太平的年份，“活久见”的巴菲特经历了美股10天4熔断的破天荒，大多数人也不遑多让地见闻了瑞幸咖啡在两个半小时内熔断六次的奇迹。

随着造假公告的披露，等待瑞幸咖啡的，不仅会有美国证监会的调查，还可能引发美国司法部的侦查，更要应对来自全球包括中国本土投资者的索赔，与之前后脚的是，平安保险和太平洋保险也分别回应称“公司承保了瑞幸咖啡所投保的董责险，正在处理中”，对于董责险后续如何演绎，可以端起一杯咖啡观赏一出大戏。

瑞幸咖啡成立于2017年6月16日，可谓名符其实的车库创业——第一家内部测试点就开设在神州租车位于北京大钟寺的总部。

2019年5月17日，即成立18个月后，瑞幸登陆美国纳斯达克；刷新了全球资本市场的最快上市速度，足以睥睨花了21年才上市的星巴克。

尽管一路亏损，瑞幸的股价却一路飙升，于2020年1月17日在毁誉夹杂中登顶51.38美元/股，市值超过120亿美元，风光无两。

孰料，2020年4月2日美股开盘前，瑞幸官方网站自揭“家丑”——公司首席运营官（COO）和多名员工从2019年二季度开始，集体财务造假，涉及的收入和费用总金额大约22亿元。应声而下，瑞幸股价从前一交易日的26.20美元暴跌至6.40美元，跌幅75.57%。4月3日，进一步跌至5.38美元，两日累计跌幅超过90%，现值大约16亿美元。

瑞幸之崩盘早有征兆。2020年1月31日，知名做空机构浑水公司在其官方推特发布一份关于瑞幸咖啡的匿名报告。报告认为，瑞幸咖啡从2019年第三季度开始捏造财务和运营数据。当日，瑞幸股价盘中跌超26%，收盘下跌10.7%。瑞幸咖啡随后于2月3日否认所有指控，股价有所回升。

这里不谈大鳄也不说韭菜，只道随着瑞幸暴雷而在各上市保险公司的公告里不经意浮现的有关董责险的声明。

所谓董责险，其全称一为董监事及高级管理人员责任保险（Directors and Officers Liability Insurance，简称“D&O保险”），是财产保险中责任保险类别下的一种职业责任保险，投保人将公司董事、监事及高级管理人员在行使职权时可能因错误或疏忽的不当行为导致第三者遭受经济损失从而依法应承担的经济赔偿责任之风险转移给保险公司，由保险公司按合同约定承担保险赔偿责任，简单而言是为董监高的“履职风险”提供的保障，因此常被称为“将军的头盔”。

一般而言，董责险的承保的责任和费用包括：其一，民事赔偿责任，即被保险人（董监高所在的公司或者董监高自身）因履行职务时犯有错误行为（指被保险事实的或被指称的在以其身份执行职务时的错误陈述、误导性陈述、过失、疏忽、违反义务或职责的作为或不作为），依法应承担的民事赔偿责任；其二，为减少损失的合理费用，即被保险人为控制或减少损失所支付的必要的、合理的费用；其三、 法律费用，即被保险人因保险事故而被提起仲裁或者诉讼的，对应由被保险人支付的事故鉴定费、查勘费、取证费、仲裁或诉讼费、案件受理费、律师费等法律费用。

然而，董责险也有除外风险，即被保险人基于故意、恶意实施违法甚至犯罪行为产生的赔偿责任，因不当行为而承担的惩罚性赔偿以及触发刑罚的罚金等均不在赔偿范围。

西班牙谚语道，一个人的帽子的价值，并不等于他的头脑的价值，瑞幸咖啡的“将军”们能否顶得起“将军的头盔”值得玩味。

瑞幸咖啡的董责险保单结构与大多普通商业责任险类似而呈伞状结构，即由多家直保公司和再保公司组成共保体并形成4层赔付结构，底层先赔、逐级赔付，总保额达2,500万美元。底层保额1,000万美元，“底层共保体”由8家中资财险公司组成。

其实，瑞幸咖啡之董责险的总保额较诸可能面临的索赔甚至单纯的美国法律费用根本不值一哂，但是，笔者略摘一二以示分瓜瓟（bó）斝（jiǎ）：

（1）管辖

瑞幸咖啡注册地在开曼群岛，经境外监管机构注册发行证券并在美国纳斯达克股票市场上市。

浑水做空后，美国已有多家律所对瑞幸咖啡提起集体诉讼，控告瑞幸作出虚假和误导性陈述，违反美国证券法。目前，该项集体诉讼已于2月13日在纽约南区地方法院立案。毋庸置疑，美国作为股票上市和首批索赔受理法院的所在国家对瑞幸咖啡的造假事件行驶管辖已先拔头筹。

为已然上演的美剧大片添加脚本的是，中国证监会4月3日在官方网站发表声明称，证监会高度关注瑞幸咖啡财务造假事件，对该公司财务造假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证监会同时表示，将按照国际证券监管合作的有关安排，依法对相关情况进行核查，坚决打击证券欺诈行为，切实保护投资者权益。

证监会的措辞严厉，实属罕见。这是否暗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2019年12月第二次修订并从2020年3月1日开始实施一个月后，中国证监会将不再坐视不管而有所举措以行使《证券法》第二条第四款所规定的”长臂管辖“并激活《证券法》第九十五条第三款创设之“默示加入明示除外”的“中国式证券集体索赔制度”，使得瑞幸咖啡不得不多战场作战？毕竟听闻国内也有投资人损失高达数百万美元。

（2）法律适用

法律适用关涉两方面的应用，其一，为瑞幸咖啡的造假事件从证券规则角度定性、定责；其二，为董责险从保险合同角度定责、定量。两者本因性质轩轾有别已有泾渭之隔，却还可能因管辖选择而天差地别。

在美国管理证券市场的规则主要有《1933年美国证券法》、《1934年美国证券交易法》、《1970年证券投资者保护法案》、《1984年内幕交易制裁法》、《1988年内幕交易和证券欺诈实施法》、《1995年证券私讼改革法》、《1998年证券诉讼统一标准法》和《2002年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安然等一系列财会丑闻后，2002年 7月26日美国通过《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要求上市公司的首席执行官（CEO）和首席财务官（CFO）们对公司向美国证监会提交的定期报告中的内容的真实准确性提供保证。其中第302节是民事规定，而第906节是刑事规定。第302节责成美国证监会在《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正式生效30天之内制定规则，要求上市公司的CEO和CFO们以特别书证的形式保证其公司的年报和季报中的财务报表的真实准确性。第906节的单独对上市公司CEO和CFO们设置了一项附有刑事责任的书证要求，而且该项要求自法案生效之日起即时开始执行。该法案不仅针对美国本土的公司，在美国融资、上市的海外公司也必须遵守。另外，美国有关集团诉讼和衍生诉讼的司法制度和程序，形成特有的“美国现象”而极度提升上市公司及其高管的责任风险。

至于在中国，证券纠纷除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规定的普通代表人诉讼外，主要将适用修订后的《证券法》。按2019年6月20日发布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为设立科创板并试点注册制改革提供司法保障的若干意见》（法发[2019]17号），上海市人民检察院、上海金融法院等司法机关与中证中小投资者服务中心进行了探索、调研，准备将证券公益诉讼制度引入证券纠纷索赔。作为配套机制， 2020年3月24日上海金融法院已发布《上海金融法院关于证券纠纷代表人诉讼机制的规定(试行)》，对依据《证券法》第九十五条第三款提起的以“退出制”为核心的特别代表人诉讼进行了规范。

至于在保险合同的法律应用，可以预测将在以下方面产生极大的差异。

（3）直接诉讼

既然表面上存在一份董责险，责任保险人是否可以直接被列为被告或第三人而被迫进入法律程序，这将取决于美国、中国的民事诉讼程序规则以及对责任保险合同性质的判断，特别是，董责险是否属于法定的强制保险。

（4）保险合同的效力

按披露信息，瑞幸咖啡从2019年二季度开始已集体财务造假，而其提交IPO申请的时间为2019年4月23日，可以推测，瑞幸咖啡在准备上市阶段是否已经开始造假将成为关注的重点之一，因为这涉及保险合同之告知义务的履行，进而影响保险合同的效力或者后果；换言之，如果瑞幸咖啡在购买董责险时隐瞒了造假事实，则保险合同可能面临被解除的情形。从披露公告的精巧细节不难察觉，瑞幸咖啡或充分了解保险规则的三昧。

（5）除外责任

这里涉及两个问题：其一，董事的故意是否即为公司的故意；其二，无论董事或者公司的故意，是否当然触发除外责任从而阻却第三人的索赔。

其中，对于第一个问题，瑞幸咖啡将一个身兼董事的 COO推向前台，其目标或在于测试，作为高管的COO，尽管忝居董事之职，是否必然构成公司的故意，从而使得保险公司可能对高管免责却不能对公司免责，不得不服膺的是，瑞幸可能不仅是资本高手也是保险行家。

值得一提的是，大多数证券欺诈索赔最后都以和解了结，如此，何以认定故意势必成为保险人拒赔必须迈过的坎。

（6）保险责任限额

典型的争议是，这是单一事故还是多起事故，从而适用一个还是多个责任限额；就像911事件双子星塔倒塌是为一个事故还是两个事故。其次，保险限额是否包括法律费用，因此不排除法律费用适用额外的限额，不得不指出，在美国进行责任诉讼的法律费用可以用天文数字形容。最后，伞型结构下各层级保险如何被穿透，即在底层保额赔偿完毕后其他层级是否以及如何进入理赔。

（7）代位求偿权

更为有趣的是，如果保险人不得不掏尽保险限额，之后是否可以向被查明造假的COO行使代位求偿权，或者保险人由于责任保险的机制不能抗辩第三人的索赔是否可以向瑞幸咖啡或其股东追偿